破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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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一路走一路微笑,虽说自己也知道,这微笑多半也带了几分假,或者并不能起到遮掩的作用,但这笑已经是她仅剩的一点骄傲。

    七娘子一进屋,就听到了立夏等丫头的笑声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以来,府里气氛压抑,丫头们行动都不敢大声,也就是过了百日,才敢稍微放松一些,轻轻地笑几声。

    亲戚或余悲、他人亦已歌,这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事。

    七娘子却是打从心底就烦躁起来,她没有招呼谁,就径自进了里间,随手带上门扉,挂上了平时设而不用的小铜锁。

    清脆的落闸声一起,她的眼泪就应声而落。

    七娘子自从回了苏州,还从来没有像这样软弱地为自己掉过眼泪。

    她也从来没有面临过真正的绝境。

    从前二太太图谋九哥,先下毒后进谗言,姐弟俩看似安稳,实则身处惊涛骇浪的时候,七娘子从来没有哭过。

    她相信自己总能等到机会除掉这个心腹大患,她知道只要活着,就有无限的可能。

    甚至于当许凤佳想要不顾一切求娶自己,她狠下心肠回绝的时候,七娘子也从来没有掉过这样汹涌的眼泪,她虽然伤心,但这伤心,只是一份哀悼,而并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后的死心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,她绝望了。

   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大老爷和大太太第一次在她的亲事上达成了一致,从前那些虚假的许诺“小七不点头,娘就不答应”,想必在此时,也已经被大太太抛诸脑后。

    是啊,在没有牵扯到两个亲生女儿的时候,或者大太太还有闲心对几个庶女扮演自己的慈母角色。多年相处,或者她对自己也有了一些情分,当她说出亲事由七娘子自己做主的时候,七娘子相信,她是有几分真心的。

    可这几分真心,被五娘子的死一冲,又还有多少能剩下?和二娘子、五娘子比,所有的庶女,都是大太太手下的一颗棋子,要放到哪里,就放到哪里,容不下一个不字!

    她已经找不到一点生机了,在这局面中,她看不到一点活路!

    孩子还没有满月生母就已经过世,许凤佳还这样年轻,公府需要一个女主人,周年后他不续弦可以,五年后,十年后呢?

    孩子毕竟还小,续弦过门,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。

    大太太不把自己放过去,也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。她是肯定不会松口的!

    大老爷心心念念,只是不想和许家翻脸,许家许下的这个承诺,又能保证外孙的继承权,又能缓一缓两家的关系,他会松口反悔,就不是杨大阁老,也坐不到阁老这个位置了!

    除非以力破巧,请封锦入手,从外力破坏两家的婚约……

    七娘子又咬住下唇猛地甩了甩头。

    子绣表哥一直不在京里,去向成谜,她固然有办法送出信来联系到封锦,但她有没有这个脸让封锦抛下公务匆忙回京,就为了解决自己的婚事?

    再说,封锦虽然受宠,但要一人独挑两家,同时得罪文臣武将——她也开不了这个口!

    至于连太监这样镜花水月的助手,她根本都没有考虑在内。许家与杨家或者不敢得罪连太监,但也绝非连太监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蚂蚁……

    刚才那句话,不过是气急时冲口而出,为了打消大老爷的气焰,让他脸上的笑容稍微褪一褪色。

    到底还是想得太浅了!

    在平国公府里的那一天,是七娘子这几年来首次失算,她为五娘子的去世震慑,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过,续弦人选,很可能是她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歉疚,虽说嫁进许家是五娘子自己的选择,但她毕竟也于其中推波助澜过,我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……这一点歉疚没有道理,但却最难免。

    就是这一次她抛开算计,抛开了明哲保身,就把自己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。

    如若当时她没有出头挑明五娘子的死有蹊跷,以大太太的伤心,未必能意识得到事情不对。这件事说不准也就含混过去了,大太太就算肯把自己嫁进许家,大老爷都不会肯。毕竟许家有那么一对双生子,有过那么一个原配杨氏,已经可以保证两家的亲缘联系更紧密。

    可是她自己一手葬送了自己的路,她没有想到,她被五娘子的死所震动,在那一刻,她想到的是不能有负她临终所托。当五娘子的死被放到光天化日之下调查开始,一切全完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为了政治利益,什么事做不出来?大太太一心只念五娘子,怎么能顾得上她,谁都没有想到施舍一点自由意志给她,当大老爷那句话出口的时候,七娘子就知道自己完了。

    她找不到一点生机,局面全死,盘都盘不活了。

    自从拒绝了许凤佳,她就从来没想过和他结为夫妻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连五娘子尚且压不住场子,第一年落得个任人欺凌,她这个伪嫡女面对许家如狼似虎的妯娌亲戚,又哪有一点胜算?接下来的十数年间,她要用多少谋划才能镇得住场子,才能在许家立得住脚?

    更不要说许凤佳秉性孤傲,被自己狠狠拒绝之后,爱意转成恨意,说不准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,嫁给这样一个丈夫,在这样一个比杨家险恶了无数倍的地方过活,这日子可能有一点生趣吗?

    自从穿越以来,即使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,她也从来没有放下自己的斗志,为了生存,她失去过太多,有些是她主动舍弃,有些是她不得不放弃的东西,她失去她的童年——两次,失去她的纯真,失去了她的热情,她的善意,她变成了一个冷漠而谨慎,每一步都要再三思量,连自己都不够喜欢的人,可她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斗志,自己的希望,她深信——她逼着自己深信,有一天她可以走出百芳园,走出杨家,进入一个简单一些的后院,嫁给一个对她有一点好感的丈夫,开展一段不那么身不由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权家、桂家……她并不挑剔,权仲白与桂含春心里有没有别的女人,她也并不在意。她想要的就只是一段能够稍微自主的日子,男主角是谁,并不太重要。

    到那时,她所曾经被迫放弃的东西,那些生活的乐趣,惯看秋月春风的闲趣,凭栏听秋雨的意趣,她可以一点一点地找回来,她可以重新生活,而不再是生存。

    没有这个信念,她怎么能在杨家支持下来?

    这么多年下来,她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,恨不敢恨,爱不敢爱,为的无非是别挡了大太太的路,在她的淫威下苟且偷生!

    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,她所谓的体面,不过是大太太给她的一朵虚假而甜蜜的泡沫,是对她多年来小心经营漫不经心的奖赏,只要让她意识到一点点自己的威胁,不论是生母之死的玄机,二太太倒台的内幕,还是许凤佳提亲前的那些纠葛。这些秘密只要泄露出一点,就足以让她在顷刻之间丧失所拥有的一切。在内宅,主母就是天,大太太纵使昏聩,也不是一个没有出嫁的庶女可以抗衡的。

    所以多年来她小心翼翼,她几乎斩断所有想望,只求生存两字。所望者无非是成功走出杨家,走出这个遍布锦绣的棺材,走到哪里,她已经不去挑剔。

    就连这最后一点小小的奢求,杨家都要拿走。

    生活把她逼到了绝路,连她能保有的最后一点希望都不放过。

    七娘子猛地抬起头,仔细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,她握起了惯常使用的甜白瓷沉口杯,犹豫了片刻,猛地将它摔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清脆的碎裂声响起,沉口杯碎成了几片,她蹲□仔细地寻找出了最大也最锐利的一片,在腕间比量了又比量,又试着划了划桌面,果然见得精致的铺巾,已经被划出了一个小口。

    对大老爷的威逼,她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地,所有抗衡的办法,都要将她在这世间还在意的几个人扯进这尴尬的局面里。让他们面对不堪的现实,对抗一个根基深厚的官宦家庭。

    如果生存得没有尊严,她至少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。

    大老爷再能耐,又能把死人复活,嫁进许家去么?

    七娘子猛地一咬唇,眼神转冷,她缓缓地将瓷片放到了静脉之上。

    死志已决,只要划这一下,她再挨一挨,就可以解脱。

    她却又放下了瓷片。

    九哥……

    在这世上,她唯独放不下的就只有九哥了。

    九姨娘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九哥,多年来,两姐弟相依为命,如今她虽然要死,却也要对九哥有所交代。至少要圆一个完满的死因,免得九哥无法面对父母,又胡思乱想,被仇恨毁掉自己的一生。

    就让那些事跟着自己而去吧!

    她仔细地按了按眼圈,对着梳妆台照了照,见眼睛只是微微泛红,余下并无大碍,便放心地开了门,迎头就撞见立夏。

    “才想问姑娘是怎么了,把自己锁在屋里……”立夏一无所知,犹自言笑晏晏。

    七娘子微微一笑,细声道,“在想事呢——来,你为我磨一池墨送进来,再把门关上……我要给子绣表哥写信。”

    立夏顿时会意,低着头一声不出,退出了东里间。七娘子怔怔地坐在桌边,支颐望着这小而雅洁的屋子。

    她的手渐渐开始有些发抖。

    一下又想到了前世。

    毕业两年,她攒到了一笔小钱,在城市一个偏僻的角落买了一套小小的房子。交房那天,她去参加同学会,会上一如既往地沉默,心底却实在是开心,她多喝了几口酒。

    当晚回家路上,或者是因为这一口酒,她没有看到凌晨时分呼啸转弯的大卡车。

    死亡几乎是立刻降临,在临死前辗转的那一刻,她心里是有多遗憾,有多懊悔?她多想再来一次,再给她一个机会,纵使把她放到绝境里,只要有生命,她都愿活。

    穿越进那四岁女童的躯体中,她多欣喜?她小心翼翼不动声色,渐渐融入当地生活,与九姨娘相依为命,仰她过活,在当时,原来这些对她已经足够。

    她还记得那一晚自己突发高烧,九姨娘想要进城请郎中探视,看管她们的奎妈妈板着脸,也不去请郎中,也不许九姨娘出门。

    那是大太太的另一个心腹,论得宠程度,要比王妈妈更甚,偏偏被发配到西北来看管自己母女,心中满是戾气,自然对她们不好。

    她在炕上昏昏沉沉,看着九姨娘跪倒在地给奎妈妈行礼,求她网开一面,让自己出门请人看诊。

    当时心中的无奈与愤怒,实在留下太多痕迹,那一晚对她来说,所受折磨,比前世许许多多个落魄的日子更甚。她才知道原来看着自己在意的人,为自己卑躬屈膝,是这样的一种滋味。

    当晚奎妈妈到底让步,九姨娘凭着一双脚走了二里夜路,请了郎中回来开药,她慢慢地好起来。

    “等我长大,我要把对你不好的人都踩到泥里。”那天晚上,她一边喝药,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九姨娘允诺,“谁让你变成今天这样子……我也要让她尝尝这样过活的滋味!”

    九姨娘却很慌张,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。

    “这种话,不要乱说!”她对小女儿忽然的早慧,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疑虑就已经接受,或者是因为生活过于艰难,是以当女儿不再是个累赘,还能提供出一点有限的帮助时,九姨娘是心怀感激的。“你能平安长大成亲生子,就最好了,报复的事,想都不要去想!”

    耐不住她的纠缠,九姨娘终于松口。

    “好,报仇,报仇。”她唇边是一抹无奈的笑。“待你成了亲,姨娘的第一个小孙孙出世后,你再提报仇两个字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辈子命苦,只有你与九哥两滴血脉,你能平安长大成亲生子,安安稳稳的过日子,比报复两个字,要有意思得多。”九姨娘的声调是那样恬淡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一个苦瓤子,多年来坎坷无尽,拖着支离病骨在西北拖着一个小女儿辗转求生的弱女子,在这样卑微屈苦的境地里都没有轻生,尚且对生命有无限的希望。尚且用尽手里有限的资源,为自己谋求出了一条比较最好的前程。

    她又哪来的脸面去想轻生这两个字?

    就是想一想,都是对九姨娘的亵渎!

    九姨娘那一晚对奎妈妈下跪的那一刻,她的生命里承载的就不止一个人的重量。若是有一个人,为了她的生命得以延续,不惜抛开自己的尊严,她活不活,就已经不止是她自己的事了。

    七娘子犹豫再三,到底还是举起手,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。

    钻心的疼痛,顿时让她又清醒了几分。

    机会,都是等出来的。

    就算没有转圜的余地,自己必须嫁到许家,也并不意味着在许家,她就要重蹈五娘子的覆辙,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过活。

    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,生活就会回以什么样的境遇,命运或者不是她可以掌控,但心境,却是她自己的领域。

    六娘子在进宫之前说的那一番话,又在七娘子耳边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是啊,人生到处何所似,有整个杨家做后盾,她未必不能在平国公府站住脚跟。只要她愿意活,她还是可以活下去!

    她能不能将九姨娘最后一点期盼摧毁,让她的遗愿失效?如果连九姨娘都能挺得过生活的碾轧,她为什么不能?!

    她难道没有对自己发誓,要将九姨娘被生活拿走的东西,一样一样地为她拿回来?这么多年,她全心全意伪造出一个识看眼色进退得宜的庶女,得到这样热烈的反响,就因此忘记了她的生命早已经不为自己掌控,在深宅大院里,她有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?

    生存,从来是很残酷的,纵使为花团锦簇的外衣包裹,也依然不是个容易的命题。但恰恰是这个命题,最容不得人畏难而退,纵使被它改变,纵使这改变连她自己也不喜欢看到,她也依然要强迫自己去适应着它的变形。

    这道题并不简单,然而也绝对公平。答不好这一题的人,泰半都已经如九姨娘同五娘子一样,深埋在了地下。

    七娘子又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好半晌,她才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愤与无奈,都从这一口气里叹出来一样,她蹲在地上,慢慢地捡起了一片片雪花般的碎瓷。

    她的手开始还有些抖,划出了好几个伤口,然而慢慢地,却越来越稳定。

    大老爷、大太太、平国公府在五娘子的死之后,三方面互相投鼠忌器,许家固然很怕杨家彻底和许家翻脸,带累得与孙家疏远,但杨家又何尝不怕失去许家这么一个臂助。三方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,但却都不能彻底翻脸,自己的婚事,无疑是利益协调的结果。

    嫁入许家后,她自然要利用这三方之间的微妙关系,为自己谋取利益。

    在穿越之后,她曾经许下的承诺,虽不多,但却绝不少。

    她曾经应允立春、白露、立冬等丫鬟,为她们的亲事出力,换得她们的忠心回报。

    她也曾应允立夏,自己得道,身边的鸡犬自然升天,若是自己有混出头的一日,便会照拂周家老小。

    她从不轻易许人什么,但一旦答应下来,就决不反悔。

    她还在五娘子弥留之际,应允她找出凶手,为四郎、五郎拔除掉这个潜伏中的敌人。——当时她没有想到,五娘子一去,续弦人选极可能是她,是以选了一条最激烈的路来履行这个承诺。

    七娘子摇了摇头,不再去想。

    如今既然要她入主明德堂,成为候府的小主妇。这条缉凶之路,当然也要继续走下去。

    有很多事,最好都是现在就想好应对的办法,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许家的局势,站稳脚跟。

    当年的九姨娘怕也未曾想到,自己一成亲就有子,虽说生育可能已经是个奢求,但成婚生子这件事,对七娘子来说已经不是难事。她的尊荣,甚至要比九姨娘能想象得更高。

    七娘子不禁一笑,她站起身,翻出一个精致的螺钿小盒,将自己理智破裂的证据,全装进里头,妥善收藏。

    当立夏送来文房四宝的时候,七娘子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思绪。

    她的面孔虽然还绷得很紧,但双眼已经不再是两个惊恐失措的小水潭,而是又再成了两泓盈盈的剪水。

    “走。”她起身招呼立夏。“我们去前院给太太请安。”

    立夏一时,倒有些错愕。

    她仔细地审视着七娘子,注视着七娘子发红的眼圈,又撩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,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,不言不语地跟在了七娘子身后。

    七娘子酝酿了一路的情绪。

    一进正院,再狠狠一掐手上的新伤。

    痛楚,顿时让她干涸的眼睛蓄出了泪水。七娘子就顺势跟着断断续续地抽噎了起来。

    只要眼睛没有瞎,谁都能看得出这哭泣中的委屈与愤怒。

    大太太本来正在发呆,脸上的神色,阴晴不定。

    见了七娘子这番做作,她反倒像是松了口气,站起身将七娘子拥进怀中,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“娘也没有办法!娘也没有办法!”

    这六个字,字字都是血。

    母女俩于是相拥而泣。

    七娘子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下来,她也终于学会了做戏。

    纵使是大太太自己亲自决定将七娘子送进许家,但七娘子若接受得太平静,她难免又要犯起猜疑。疑心七娘子贪图富贵,早有嫁进许家的心思。

    她微微抬起眼,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苍老而憔悴的嫡母,望着她借题发挥的悲伤,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。

    大太太的戏,做得也并不算太差。

    大太太似乎察觉到了不对,她抬起头一把抓过了七娘子的手,面上犹自泪水纵横。

    “娘也是身不由己!”她的诉说,断断续续。“凶嫌查不出来,你五姐的一对骨血可怎么办,可怎么办!小七,你不要怨娘……娘也没有办法!”

    七娘子微微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顿时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,全都压到了心底,不留任何痕迹。将自己不情愿的那一面,脆弱的那一面,半真半假地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娘心底……就只有五姐……”她微露抽噎。

    大太太也就一边哭,一边诉苦,“娘真是也没有一点办法……”

    要摆平大太太,从来不是难事,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矛盾的贵妇人了,眼睛一眨,就能想出无数个安抚她的办法。

    真正难以取悦的,是大老爷才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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